小拓

坐在我对面的那玩意儿叫电脑。我不妥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2011年6月6日晚上。我敲完工作底稿里的最后一个单元格，随即收拾行李，踏上赴云南怒江的航班。

三江并流

云南水资源丰富，尤其是沿江地区，终年雨水不断，因此水电是云南除了旅游、有色金属、草药以外的重要产业，怒江上下游密密麻麻布满了两百多个水电站，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拜访其中一个。出发前我很担心这次行程，毕竟怒江是一个坐了飞机还要开车六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地方。但很快我就被沿途的山山水水所征服。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我只觉得我满脸都是绿油油水汪汪的。
路上我们遇见一块石碑矗立江边，上面仿佛有字，笔力深厚。料想刻的不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之类，走近一看，实在高明，上书：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初中再打工。正楷。

作为一个外地人，对云南的印象之一就是在云南生活感觉不像是外地人。一来云南似乎只有一种文化——自然，并无太多人文色彩，所有人都只当是自然的朝圣者，和睦而平等；二来当地人的确好客，三江并流便是明证。
怒江嗜酒成风，人人能喝，当地少数民族更有多种敬酒礼仪，一般便有同亲酒（两人同喝一杯酒）、交杯酒、拥抱酒（边拥抱边喝酒），三江并流为招待客人最高礼仪。所谓三江并流，原指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这三条发源于青藏高原的大江在云南境内“江水并流而不交汇”，乃当地一景。在怒江，三江并流另指一种喝酒体位，具体为两个女人分坐一个男人大腿，三人同喝一碗酒。场面上这个体位很香艳，可实际操作中两侧的女伴基本不喝只负责倒，酒便一直沿着领口直接流到下身，所谓湿身是也。

程总

客户在当地的总负责人叫程总，40多岁，老婆孩子都在北京。之前受公司委派来到怒江接手业务，到这已是一年有余。
程总显然精通水电，开车去怒江时就给我们一一指认路上多个水电站及其装机规模。程总也给我们讲在当地遇到的趣事，例如他收集的小花瓶，和他在当地开展的管理尝试，包括我们到怒江第三天后的竞聘会。从与水电站员工们喝酒唱K的几次活动来看，程总可谓深受群众爱戴。不妨说，这个背井离乡的中年男人在怒江撑起了整个场面。
程总是明事理的。他戴着眼睛，话刚开头他便做低头45度沉思状，那表情分明是说“不用说了，我懂”，他在想给你怎么样的回复；猛然抬头却可能一个孩子气的笑脸。我们离开怒江当晚，程总开车六小时把我们送到机场，临别之际显然大家都有不舍，毕竟怒江不是一个能常来的地方。可他并没有就此把不舍转化为明晃晃的煽情，互相道别后他继续作低头沉思状，目送我们进机场后便驱车离开。

工作两年，类似于程总这样扎根在基层的实业家见过许多。对于他们，我是敬重的。“观于沧海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与他们交往时，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我仅有的一点书本知识和工作经验折煞了他们，担心我未必藏得住的锐气外露被他们一笑而过。他们有足够的才华，却是安于一隅，兢兢业业地做着他们的事情，未曾想过声张；而想想我们总是有了抱负便要述说便要实现，未免有点可笑。妈妈曾打趣说若她进了大学，成就肯定比我大；虽是玩笑，想来却有几分真实。身边其实很多普通人都聪明至极，对手头从事的事业理解极深，他们却只在很小的一处，为生计，为他们需要保护的人们；见了他们，我只觉得以后我若有幸做成点什么，实在是承蒙他们相让。我大概只是凑巧选择了他们不去从事的事业，我大概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潜水钟与蝴蝶

《潜水钟与蝴蝶》是一本书。作者是法国ELLE的前主编，在与儿子开车兜风时突然中风，导致全身瘫痪，只有左眼能自由活动。他用左眼皮与世界交流，写下了《潜水钟与蝴蝶》一书。书中他形容自己就如同困在潜水钟里一般，身体被紧紧箍住，无法动弹，而心灵却像蝴蝶一样在广阔的天地里自由飞翔。此书在他去世后几天正式出版，2007年改编成电影。

怒江宽约五十米，我们居住和上班的地方却在江两岸，因此我们每天需要开车走过当地人自建的铁桥上下班；桥头上写明承重原因铁桥同一时间内只允许同一方向行驶的车辆通过，意味着如果你走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对面开过来一辆车，暗叫一声“坑爹啊”就该做好掉江里的准备。我们离开怒江的当天正好下暴雨，两车道的小路已经被泥石流冲得泥泞不堪，山上石头一直在往下滚，开车的程总一脚油门“我们得赶紧开过这里”，接着给我们讲上次来怒江视察的两位水利局领导开车翻入江里尸骨无存的故事。怒江有道菜叫“漆油鸡”，号称当地女人坐月子后吃些“漆油鸡”过几天就能下地干活；如此生猛的东西，当晚饱尝一顿；第二天早上告诉我，“漆油鸡”有可能会引起过敏，上一次有人吃“漆油鸡”的第三天开始过敏，全身奇痒难耐，遍寻偏方打点滴过了一个月才算痊愈；那天我只觉得我全身都在骚动，压力很大。
这里的一切如此天然，以至于我不能管我的那一套叫文明。我抱着疑虑尝试当地的各种新鲜，可安然无恙后我只觉得好玩，一切原有想法中的不该都无力申辩。

我们办公的地方就在怒江边上。偶尔敲完一段，抬头望去，便是烟雾缭绕的江面和奔腾不息的怒江。我自觉半杯水的乐观和悲观已完全不适用——一来我面对此情此景我更多的并非感觉庆幸，我只感觉有种穿越，觉得我理应就在这里；二来我并不感觉能在这样的景色下工作已然是一种享受，我觉得我更应该把这便宜占尽，坐江边好好看它一下午——可惜我还要敲电脑。因此如果非要比喻，我认为更像是端了满满的一杯水却不能喝。
我很早就接受了工作的格式就是“挤地铁上班+西装革履+写字楼+偶尔加班”，虽然我个人并没有把它上升为一种情调，但我从来对这种格式并不质疑，甚至无意之间维护这种格式。在怒江我分明见识到了另外一种工作格式的存在，这里上班可以悠哉地吃早饭，可以睡午觉，可以遛狗，可以有无敌江景，而这些一点也没有降低我的工作效率。我懂得为生计而工作的必要，但我认为在这里工作更接近工作的本质。我想，工作是重要的，在于个人生计，更在于再苦再累也应该保证工作的品质；而工作也仅仅是工作，它不会大于生活。
大学军训时我们到军营待了两周，吃饭、喝水、睡觉、排泄都以最低规格进行，而训练也是得过且过。我理想的军训状态应该更像高中时候的军训，吃饭、喝水、睡觉、排泄正常进行，训练却是认真刻苦。所以我认为大学军训是走了歧路，一如我的工作状态，生命的各项基本功能都是低水平运作，工作时也极少在最佳状态。而现在，我更愿意我的生活普通一点再普通一点，好让我更专注地做些事情。

2011年7月15日下午。我已辞职回家。我睡了个午觉，直到四点才醒了过来。本次起床共用时2小时40分，估计已击败全国99%的人们。我抖擞了精神，换了身衣服，向游泳池开去。

P.S. 图